长信宫, 侍从们的居所在东南角, 一个非常偏远的位置。
吴女一踏进自己的住处, 就象被风折断的柳条一样虚软下来。健壮的宫婢一左一右夹抱着, 费了好一会儿, 才把她安顿在榻上。
第三名宫婢捧进一只冒着热气的木盆,褪去麻袜, 小心地将一双略带浮肿的足浸入水中。
“呀!”女官惊叫——水烫了!
猛抽回脚,吴女立起双眼,抬腿就要踹上去。可怜的宫婢双臂抱头, 顿时伏在地上缩成一团。
想象中的疼痛,并没有发生!足, 在半路收了回去。吴女官拧着眉, 伸脚探试热水,一点点一点点适应着温度;直到水没过脚面。
对宫婢做了个‘继续’的手势, 吴女趴在竹卧枕上,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。宫婢如蒙大赦,连忙赔上一万个小心和周到,为女官搓脚揉腿。
一个穿丝绸长裙的宫女取来了干净的丝质便服, 想为吴女换上。女官无声地摇头,只由着她解下腰带玉佩, 宽了女官服,用热巾子稍稍擦身, 最后穿了件簇新的细麻中衣就罢了——大热天的, 自己房里暂时松快松快。
宫女行礼, 拿剩下的衣服出去。另一个宫女和她身错身地进来,手中举着一方食案,放到女官面前。案上放满了漆器的盘盘碟碟,荤菜素菜各几样,汤碗的边上还有一小盒——冰块。
吴女举箸,在佳肴中翻翻捡捡一阵,放下了餐具;转而端过汤碗,默默喝了起来——错过饭点,饿过头了!面对这些在故乡时梦都梦不到的好菜,竟半点提不起胃口。
汤喝完,还是渴。吴女斜倚在竹枕上,有气无力地招呼:“水!”宫女急忙去取。
女官打盒子里捻过一块冰,额头、面颊、脖颈一路擦巡。冰凉的触感,慢慢纾解了紧张疲劳的情绪:不容易啊!从出事到现在,她足足熬过了三天两夜;寻医、看药、照顾……几乎没合眼地守着小翁主。
其实,她本不用那么累的。馆陶小翁主的被袭虽然突然,但远没有严重到影响长信宫生活秩序的地步。窦太后只长信宫内,有头有脸的宦官和女官,就不下百数。
而她,却必然如此!她必须抓住梁女因伤缺席的这几天,拼尽全力多多表现,以图……未来的安稳。她现在占据的职位,已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和嫉妒了;暗中谋划取她而代之的人,源源不绝。
唯一可庆幸的,刘嫖长公主是个好上位者,精明也还算公平。虽然不说,但长公主想必会记住她今天的勤劳和努力;而只要小翁主和长公主喜欢她,她就不用担心往后的日子。
‘不是关中人;没有助力;能依靠的,只有自己!’默默忍受全身上下不断传来的酸痛感,女官接过宫女送来的水杯,静静饮用。她早就明白:汉宫生涯之于她,有如逆水中行舟——不进则退。
草草夹几口蔬菜,灌下半碗粟米羹,吴女瘫在长榻上昏昏然睡去。睡之前,重复叮嘱伺候的宫女:等到了一个时辰,一定要叫醒她。
‘阿娇翁主午睡,最多一个半时辰。所以,我只能睡一个时辰,顶多一个时辰……’一遍遍在心中提醒自己,女官辗转反侧,睡得一点都不平稳。
·
从孩子们午睡的地方出来,长公主薄皇后两个站在门外低低聊了两句,皇后回去看顾孩子,长公主则顺脚拐进了皇太后的起居宫室。
大汉的太后,正卧在榻上养神。长公主昵到身前,嘀嘀咕咕一阵子家长和里短,等见母亲倦意渐起,才安心地离开——窦太后年纪大了,不容易睡着午觉的。
“有请!”长公主在东南阁里坐下,下令。老内官眉间一耸,躬身行礼,出去。
不一会儿,梁女在宫人的扶持下慢慢走进来。一见到主位上的馆陶长公主,梁女急忙依礼跪拜。
“免!免!赐坐……”长公主用眼神向两边示意。宫人们一拥而上,七手八脚搀扶梁女官在一个软垫上坐下。
梁女:“长公主,唤婢女来,……”
“免!”长公主举手,阻止了梁宫人后面的话:“汝既蒙天幸,妊琼萼,日后前途无量。‘婢女’之称,休矣!”
梁女晕飞双颊,羞得不知说什么是好:“长,长公主。”
东南阁的轻纱和罗幔,浅碧的、韵黄的,一幅幅自房梁上垂下,在夏风中轻轻地飘荡……长公主一双明眸,在舞动的绣彩薄纱上停留许久;落回梁女的面庞,一如湖水般的平静清澈。
长公主:“梁……贵人。”
“不敢,长公主。”梁女赶忙垂头,行礼:“婢……梁不敢。”
馆陶长公主形状美好的嘴唇,微微向上弯起:“此上达天听矣。皇后有命,未央宫有司依汉故例,为汝辟宫室,配医者,置奴婢。”
梁女喜色无限,躬身:“谢长公主。”
“不必,”长公主一笑,云淡,风清:“汝腹中骨血,乃天潢贵胄,亦为吾之亲侄。无需言‘谢’。”
梁女官下意识摸摸腹部,平坦的腹部——红晕,为孕妇清秀的面容,平添了几分艳色。
长公主悠然看着这一切,徐徐言道:“将行已至。汝随之往焉!”
梁女陡然一惊:“往?长公主,往何处?”
长公主挑挑眉,平平叙述:“迁居……未央宫掖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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