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从璟在平州逗留一阵,于两日后离开州城。离去前,他和杜千书有过一番私下深谈。
“平州位重,又是新克,且诸番事情都在紧锣密鼓进行当中,若有不测之事,恐会累及诸多方面,我给你留下一千精卒,若遇紧急情况,你可临时专断。”李从璟如是说道,“平州诸事,皆由你领头,今我归幽州,本欲令你同行,奈何平州眼下着实不能少了你,只能让你暂呆这里了。”
杜千书近来消瘦的厉害,李从璟从赵钟鸣那里了解过,杜千书平日勤政得近乎疯狂,起早贪黑,常有一日不食一餐的情况,分外拼命。杜千书有真才实学,少时寒窗苦读十多年,后孤身入草原,又得以经历官场磨练,才能愈发坚固,是以能胜任平州之事。
面对李从璟的些许愧疚,杜千书并不以为意,他真情流露道:“千书本乡野之人,见识粗鄙,难登大雅之堂,生于乱世,本就朝不保夕,遭蛮贼兵祸后,家破人亡,便如丧家之犬,空有一身抱负,满腔热血,无处施展。这天下间,有仇不能雪,有志不得展者几何?千书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。多少大才之士庸碌一生,到最后泯然众人,只能把才学、抱负带进坟墓?千书本以为也会是其中一个。是军帅救千书脱困,并委以重任,让千书十多年所学,能有用武之地,不至于蹉跎终生。我杜千书不过是个乡野竖子罢了,可今生也能有机遇,为幽云、为大唐、为汉人谋一番大事,何其壮哉!好男儿能得一日顶天立地,能得一日为生民谋福祉,便是朝为夕死,此生也足矣,岂会言苦,岂敢不夙兴夜寐,鞠躬尽瘁?”
这是杜千书肺腑之言。他说这些话时,背靠冬日斜阳,身后大地苍茫,身前农田依依,其中有无数百姓正在劳作。
李从璟不复多言,拍拍杜千书的肩膀,道:“君之心意,我已深知。然则,君当知,你我脚下不仅有平州,还有整个幽云。若是更上一层楼,视野中便能见到整个大唐,甚至是整个天下!”他抬起手,指向南方,“千书,你的心里,能容得下一个天下吗?”
杜千书脸上浮现出片刻茫然之色,似是被李从璟话中的意思震撼到,瞬息之后,恢复常态,眼神顺着李从璟手指的方向看去。那里,天高云阔,广地万里,青山绿水之外,有千年古都,有繁华钱塘,有无尽大海!
眼神逐渐坚定下来,杜千书道:“能!”
李从璟欣然点头,看着杜千书,真诚道:“君既有此志向,当为你我来日之事业,保重身体,努力加餐饭。试想来日之天下,若无君相与共驰骋,岂不平白失了五分乐趣?”
杜千书心头一暖,眼眶微红,顿了顿,后退两步,深深一礼,“千书,宁可舍此七尺残躯,亦不负军帅所望!”
“一言为定?”
“一言为定!”
出平州城时,李从璟身后的队伍中多了两架马车。任婉如和惜玉不善骑马,此时就同坐在一辆马车中。至于另一辆马车,车厢里却是没人,倒是车顶,坐着红裙飘飘的第五姑娘。她一双脚丫子悬在空中,来回摆动,怡然自乐。李从璟回首时,她亦正笑嘻嘻向他看来。
北风呼啸,这丫头倒是不惧严寒。似乎在她的生命中,她一直都在做最极端的事--穿颜色最鲜亮的衣裳,用最快速的手法杀人,做这世上最危险的战士,便是连笑时,都一定要笑得癫狂。
每个人都有她的面目,一个在表,一个在里。每个人的面目,也都有它形成的原因,或者是乐,或者是痛。
“如今战争停歇,接下来,你要作甚?”在李从璟回过头来之后,耶律敏拍马跟上来,在她身旁对他说道。
李从璟笑道:“作为军人,逢战则战,战争休止,自然是休息了,你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。”
耶律敏翻了个白眼,不屑道:“若本宫面前的人是常人,本宫自然不会多此一问。但是你觉得,本宫会相信你的话,相信你会本本分分休息?”
“如若不然,殿下觉得我会如何?”
“你就不是一个能停止脚步的人,没完没了的折腾,才是你的本色。说吧,李从璟,接下来你预备作甚?可不要想瞒本宫。”耶律敏扬了扬手中的马鞭,作奋然状,“本宫可是很睿智的,你骗不得我!”
李从璟被对方呆萌的神态逗乐,寻思了一会儿,没有选择继续敷衍她,而是问道:“今日为何突然问起这个?”
耶律敏丢开嘻嘻哈哈的嘴脸,迎上李从璟的目光,认认真真道:“已近幽州,本宫亦在考虑未来的路,不知该去往何处呢。你虽有过照料本宫的诺言,本宫却不好跟屁虫一般随在你身侧,自己的路,终究是要自己去走的。”
李从璟沉吟片刻,问:“你预备去往何处?”
耶律敏似是早有过打算,看着前方悠悠道:“听说中原繁花似锦,物产丰饶,有吃不完的美食,喝不尽的美酒,数不清的新鲜物什,赏不完的风景,听不尽的歌谣。本宫又听说,中原女子温婉如水,中原儿郎温文尔雅,中原有几千年的灿烂文明,遍地诗词曲赋……本宫很好奇,很想去见识见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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