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人,正是李从璟。
李从璟扶起莫离,仔细端详着面前的挚友,良久,感慨道:“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,余年不见,君竟已消瘦至此!此是我之罪也!”
北入渤海,这一年多来,历经无数艰险,饶是莫离素有英才,也难免心力交瘁,而说到底,莫离也不过刚过及冠之龄罢了。这样年纪,经历这样的凶险,并且最终将任务圆满完成,这其中的辛酸苦辣,别说一言难尽,就是千万言也难以说尽。而孤身离国,只带数百随从,不回头踏上渤海那片是非之地,为大明安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出生入死,这一切的根由,之所以如此,不过是为了李从璟的大业。
说到底,还是为了李从璟。
这样的情义,让李从璟如何能不动容?有至交如此,夫复何求!
莫离摇摇头,道:“北上余年,所求者,唯不辱使命。今日功成,莫离心安矣!”
……
在这个除夕夜,有人欢喜有人愁,在李从璟与莫离阔别重逢时,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,神都洛阳,如今大唐至尊李存勖,正在大明殿大宴群臣,时近夜半,场中已无歌舞声,只有群臣相互交谈、饮酒的喧嚣。
身处其中的李嗣源,位次极为靠前,距离李存勖不过咫尺之遥。
在如今的大唐,李嗣源的威望少有人能及,尤其是在李存勖“倒行逆施”,让许多河东旧臣都开始与他离心离德时候,为人一向正直宽厚的李嗣源,在河东旧臣中的人缘,对比下来也就与日俱增。在如今的大唐朝廷中,郭崇韬固然受到李存勖的信任重用,但郭崇韬毕竟是文官起家,少有经历沙场厮杀,虽然经过灭梁一战,不乏军功,但对于向来都是马上征战的节度使、武将们来说,李嗣源无疑能让他们看得更顺眼一些。
然而,在人缘愈发好的时候,李嗣源的日子过得却并不舒坦,至少他自认为不舒坦,这其中的缘由没有其他,明眼人都能看出来,如今的李存勖,对待李嗣源,已经再没有当初那样的信任。
当初李嗣源灭梁之后,迎接李存勖入城的时候,李存勖曾拉着李嗣源的手,对他道:“朕能取天下,都赖你父子二人之功,往后朕与你们共享天下。”这样一句话,可见那时李存勖对李嗣源的看重。
但是君主的天下,注定是不可能与人臣共享的。
在今日的宴席中,许多文臣武将都来跟李嗣源亲近,把酒言欢,李嗣源一一笑着应对,只不过眼见聚过来的同僚越来越多,李嗣源却不时将目光投向李存勖,显得有些担心。李存勖对他的猜忌,李嗣源作为当事人,自然能够体会得到,甚至能比别人体会得更加清楚一些。他最不愿意看到的,就是面前的场景让李存勖不快。毕竟李存勖猜忌他,就是忌惮他的功高,如今他如此得“人心”,李存勖又如何能高兴?
李嗣源生性正直宽厚,为人正派,从来都没有丝毫僭越的想法,更没有恃宠而骄的习惯。他是人臣,便想做好一个臣子,从来不曾有过半分非分之想。
李存审自从回到洛阳之后,便辞去了身上一应职务,便是被李存勖拜相,他也推辞不受。但李存审毕竟是大唐老一辈功勋最为卓著的大臣,他的分量,只要他还活着,就永远不会失去。今日这样的大宴,李存审也在受邀之列,而且位置极为靠前,就在李嗣源身旁。
李存审察觉出李嗣源眼中的顾虑,在人群稍稍稀疏的时候,端着酒杯来到李嗣源桌旁坐下,笑着对他道:“今日本是大喜之日,老夫却怎么看见你眼中饱含忧虑?难道是担心李从璟那小子不成?”
李嗣源对李存审执礼甚恭,在此之前,李存审为内外番汉大总管,而李嗣源副之,李存审是李嗣源的直属上峰,而且李嗣源向来也敬服李存审的功绩,对于大字不识几个的李嗣源而言,饱学而有儒将之风的李存审,无疑是他极为尊重的。如若不然,李嗣源之前也不会让李从璟拜在李存审门下。
李嗣源眼中的忧虑不减,他见身前没有其他人,便直言对李存审说道:“从璟节度幽州,已经余年,整出了许多大动静,且不论这些动静本意如何,效果又如何,但其中颇多僭越之举,我怎么能不担心,他会因此而被小人进谗?”
“被小人进谗”云云,是委婉的说法,真正的意思是担忧李存勖猜忌。如今他们父子皆贵,面对一位猜忌人臣的君王,的确处境堪忧。
李存审没有去喝杯中的酒,他拿过来的酒杯,更像是一个摆设,“老夫近来听到一声风声,说从璟在炎夏时节,曾领百战军到过云州?还与契丹耶律敌烈交战,并且秦仕得能夺下胜州,就是因他之助。此事,不知是真是假?”
李从璟之前这个举动,的确没有公之于众,但他不可能不对李嗣源说实话,是以李嗣源却是对他这个举动的始末都很清楚的,眼下李存审问起,李嗣源也没打算一味隐瞒,叹息道:“从璟到底是年少心性,容易冲动,不够沉稳,丰、胜二州被契丹攻占,他激愤之下,这才有暗地帮助大同军克复胜州的鲁莽之举!”
李存审点点头,忽然问道:“你觉得从璟做得不对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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