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廷方安,各军动荡,加之李嗣源有心整顿骄兵悍将的问题,演武院今年便无计划从别军招入学员,将演武院展示于人前的时机也没到,因而新近一期学员仍旧从百战军、卢龙军中招募--李彦超央求着塞了百来名学员过来,李从璟没有拒绝。
若是时间允许,李从璟无疑要与作院、演武院的管事人员商谈诸事,奈何滑州之行刻不容缓,作院、演武院之行只能留待来年了。
天成四年十月初八,李从璟于文明殿领皇命,从洛阳出发,往滑州而行,巡查滑、濮数州救灾善后事宜。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,为淡化影响、方便后续行事,李嗣源没有折腾出太大动静相送。
李从璟随行官吏不多,但却几乎涉及整个六部,除此之外,秦王府八百府卫出动过半,沿途护卫李从璟与众官吏安全。
出洛阳城,至石桥西,艳阳高照,河水泛波,微风佛面,旌旗轻展。行人过桥,轻声缓进,马蹄达达,甲兵环脆,仪态端庄,气象万千。
李从璟等人本是先行,过桥后立马桥侧,观队伍过桥,看路人擦肩,望洛阳耸立。此时,天高云阔。
唐制,诸王异文袍绣盘龙,着金玉带十三銙。当其时,李从璟是也。
“殿下在想什么?”莫离见李从璟目光深邃,面有豪气,遂摇扇问道。
“倒也并无太多杂念。”李从璟道,问莫离:“莫哥儿可知元嘉新政?”
“南宋文帝之元嘉新政么?倒是有所耳闻。”莫离道,想起此时的由头来,转顾王朴,“此事曾与文伯谈论过,文伯倒是颇有见解,离自愧弗如。”
王朴正抚剑沉吟,见李从璟看过来,说道:“南宋一朝,江山立于武帝刘裕,社稷稳于文帝刘义隆。文帝之所以能使南宋社稷稳定,所倚仗者,便是元嘉新政。然而要说文帝的元嘉新政,不能不先说武帝的盖世功劳。”
所谓元嘉新政,即“元嘉草草”中的元嘉,由此南北朝时期的南宋,开创了著名的元嘉之治。
李从璟对此知道一些,但不够详细,见王朴知之甚深,便让他说来。
王朴微微昂首,抚剑道:“东晋八王之乱后,衣冠南渡,世家门阀南迁,南朝由此而来。当其时也,国政为世家把持,国君不过世家中之最大一家,权力稀薄得很。武帝刘裕,小字寄奴,又称刘寄奴,起于微末,累军功而掌三军,遂握大权。而后武帝励精图治,抑制豪强兼并,实施土断,整顿吏治,重用寒门,轻徭薄赋,废除苛法,由是数年,国家大兴,遂举师北伐,意欲兴复中原。北伐初,王师所至,攻无不克战无不胜,旦夕间复洛阳、灭伪秦,一时气吞万里如虎。奈何正当此际,留守国都的宰相刘穆之病卒,武帝因忌惮世家乱国,不得不呕血班师。”
中间说到动情处,王朴拔剑两寸,轻弹剑身,长剑轻吟,浑然豪气之音。话说完,面有悲愤之色,收剑入鞘,继续道:“文帝继位,自然子承父志,遂有元嘉新政。他清理户籍,免除百姓宿债,劝学、兴农、招贤,使民修养生息。由是‘民有所系、吏无苟得,家给人足......凡百户之乡,有市之邑,谣舞蹈,触处成群’,史官谓之‘宋世之极盛也’!”
话及此处,蓦地戛然而止,王朴嘴唇数动,却再无一言。
“后来如何?既然南宋有如此盛景,文帝可曾北伐?”莫离追问。
王朴苦笑不已,扬天而叹,面露悲痛,“虽有北伐,因君无韬略,军无良将,用人不当,遂致十万儿郎埋骨他乡......徒使北魏拓跋焘引军南下,与王都一江之隔耀武扬威,投鞭长江,采莲而还......”
莫离:“......”
他没想到,父子轰轰烈烈的大业,本来一片大好景象,最终竟然如此收场。
更叫人唏嘘的是,南宋自文帝后陷入内耗,再无力北伐,后被萧氏所代。
河风似乎大了些,吹动李从璟身上的盘龙袍猎猎作响,他无言良久,吟道:“千古江山......风流总被,雨打风吹去。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想当年,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。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赢得仓皇北顾。四十三年,望中犹记,烽火扬州路。可堪回首......可堪回首......”再也吟不下去。
元嘉新政,也曾轰轰烈烈、名动一时,而这其间又有多少争斗、血泪?但在后世眼中,也不过落得“元嘉草草”四字评价。
莫离、王朴面面相觑,既惊叹于李从璟的诗情,又为其沉重内容所震,一时无言。
忽的,李从璟一甩手,似是甩掉了这些沉痛,眼中豪气又生,语调铿锵道:“文治之目的,是为武功。若忘却这一点,文治之后,天下臣民虽富庶而会失去血性,天下虽能有士子学士多不可数,而能百战定江山之兵将再难寻得。文道昌盛,需得以武力为后盾,若不如此,面对异国强兵,所谓文昌财厚,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。得此道者,王朝大兴,若汉武唐宗,失此道者,王朝覆灭!”
他转顾莫离、王朴等人,手指东方,朗声道:“诸君,文治武功,你我皆应紧握在手,如此,大唐方能永兴!诸君,且随孤行,为大唐文治之先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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