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日熔金,乌云合璧,吴生取下兜鍪,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,方才的战斗中,他的脑袋撞在城墙上磕破了,血流了一脸。一声声金锣中,定难军在城前丢下数百具尸体,潮水般撤回望不见尽头的连营,孤零零的定远城城头血火一片,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倍显悲凉,左右的将士忙着收殓尸体、救治伤员,将校则在抓紧时间统计城防工事的损毁情况以及将士伤亡,动静很大,却不显得喧闹。
这已经是定难军对定远城发起的第五日攻城战了。
五日来,每日定难军都会动用过万兵力,四面围攻不过千余人防守的定远城。
看定难军轮番上阵的架势,若非兵力施展不开,刘知远定会将定难军全数摆上战场。
望着城外的良田被定难军践踏的面目全非,吴生心口一阵阵抽疼,忍不住爆粗口道:“狗日的直娘贼,都该被油炸!”贺兰山东麓的三百里屯田,是朔方军的心血所在,也是他们军粮的一大来源,平日里将士们没少修渠翻田,如今好好的良田、庄稼在定难军脚下变得面目全非,姑且不说来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重建,今年的粮食已经完全指望不上了,想来都心里难受得紧。
被换下城头后,吴生得以包扎伤口,好在头上的伤虽然流血不少,实则并不很深,不至于太过影响神智和行动,饶是如此,吴春也蹲在一旁说道:“三日之内,你恐怕是上不得城墙了......如此也好,能趁机喘口气。”
吴生没有这样乐观,他本想摇头,动作做到一半又给生生止住,沉声道:“贼军攻势甚急,城中兵马本就不多,定远城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些时日,倾巢之下焉有完卵,只怕没有这许多歇息时间。”
吴生这话说得没错,两日后的深夜,他尚在城墙后的临时营地中熟睡,忽而听到一阵沉闷的号角声,等他睁开眼,抓起横刀起身,侧耳一听,城头上杀声震天,抬头一望,灯火中人影幢幢,不多时,传令兵跑了过来,大喊:“贼军夜袭,将军有令,轻伤者不再休整,一律上城!”
“集结列队!”声声喝令声下,将士们从各处迅速起身,拿起兵刃汇聚到场中,夜半骤醒来,脑袋受伤的吴生感到脑门抽疼,他暗自咬牙,篝火、火盆、火把下的校场中,昏黄的灯光与阴影相互混杂,被奔跑的将士们撞碎,而后又重组原来的面貌,吴生没敢去晃脑袋,好在抽疼只是持续了片刻就减轻,他站在百十人的队列中,左右看了两眼,面前的人都是轻伤员,伤口包扎的景象不一而足,此时却没甚么太不同的神色,大多都是同仇敌忾的表情,他自己脑袋上缠了布条,裹得脑袋大了一圈,兜鍪戴不上去,时间仓促,吴生顾不得许多,一把将布条卷下来,忍住疼痛将兜鍪戴上,上了城墙没有兜鍪太过危险,那情况可比伤痛要糟糕得多。
处在队列中,顺着甬道跑上城墙,杀声就如浪潮,在耳旁翻滚起伏,吴生心里却一片平静,连日来的战斗早就让他摆脱了新卒的身份,成熟起来的不仅是战场经验、杀敌与自保的手段,还有心境,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,历经战场磨练,只要不死,必为精锐。
冲上城墙的时候,面前箭矢横飞,吴生身旁的一名同袍,刚露头就被一箭射中,他听到对方闷哼了一声,好在箭矢没有射中要害,那人也没有就此停下来脱离队伍,但他看到,不远处女墙后的一名士卒,正被一箭射进胸膛,脚步晃了晃就栽下墙去。在将校的喝令与指挥下,吴生奔赴自己的岗位。
路过柴克宏身旁的时候,他听到了对方与卢绛的大声交谈,“贼军抹黑而进,到了城下都没点火把,好在守城将士发现得早,这才没有让对方得逞......”
“声东击西......几面城墙外都有贼军......东城墙的贼军发动攻势最早,南城墙的贼军最多......”
吴生没来得及多听,面前的小校指手画脚一通,大声道:“你们这一队,守住这一段!”这一段上原本有十多名将士,但定难军攻势太猛,根本支撑不住,有些定难将士已经攀上城头,在那小校比划的时候,他身旁的一名朔方军士卒正提举长枪去刺城外,忽然他身子顿了顿,长枪像是给甚么缠住,没能抽回来,一支隐藏在黑暗中的利箭,划破夜空呼啸而来,正中士卒咽喉,一名定难军士卒露出身形,面色狰狞的抓住朔方军士卒的衣领,给他拉出城去,然后动作利落的翻越城墙,朔方军小校嘴里的话刚说口,那定难军士卒就飞扑下来,猝不及防间,将他扑倒在地,手中铁斧顺势一挥,砍进了小校的脖颈,在昏黄的灯火下格外诡异,小校的身躯剧烈抽搐,若有若无的声音合着鲜血一起冒出,却再也爬不起来。
“直娘贼!”吴生眼睁睁看见这一幕,却因为发现得不够及时,无法阻止小校的殒命,他和身旁同袍一起冲出去,手中横刀合着莫大的悲愤之情挥斩而出,誓要砍下定难军士卒的脑袋。
那定难军身后,又有同伴翻墙而入,此时吴生已经一刀斩至他面前,对方生了一张凶恶面孔,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格外摄人心魄,却是一个党项人,此人来不及挥动铁斧回档,身子却已侧翻出去,让吴生这一刀落了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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