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龙山,是为踏入川蜀大地前的幽深山谷,谷深山高,道路难行。
相传,于千年之前,蛟龙作乱大地,道门真人奉命仗剑伏妖,镇压龙尸以此,以平滔天江水,因而得名。
七月初,梅雨连绵,断续不定。
今日,眼见着天要放晴。
可是,转眼之间,又是一场磅礴的山雨,将过往的行人都困在了山前的茶棚之中。
此时,门帘又被掀开,淡淡的雨丝迎入新客。
来客是为络腮大汉,负着一口厚重无比的玄铁之匣,宽袍大袖,眉毛、头发、胡须都如杂草胡乱生长,颇为凌乱。
玄铁之匣半开半阖,依稀得以窥见那沁着几分血红的宝剑。
“店家——”
大汉随意坐下,轻轻卸下玄铁剑匣,大地为之颤动几分,似是有着千万斤之重。
“来碗清茶,若是有酒的,温两碗酒。”
店主人正要答应,外头有着一声清脆铃响,门帘又被掀开。
高大威武的青年一席暗金轻铠,似是军中战将,又似是江湖游侠,容貌俊美,气质出众且阳刚。
他的手中,牵着一只漆黑如墨、白蹄似雪,似是麒麟般的良驹,颇为不凡。
“店家,上一壶清茶。另外,我的乌烟兽是吃肉的,准备点猪下水,一切正常算。”陈休淡声开口。
店主人的脸上有着几分为难之色浮现:“客观,清茶倒是有。但是猪下水,是真的没了!这年头,人都吃不饱饭,哪里还有东西给战马吃啊?”
他的语气很是委婉,眼眸间有着几分担心。
如今的世道可不算太平,此子颇有几分军中战将之貌,多半也非是什么良善之辈。
“既然如此,那就草料吧。”陈休的眉头略有几分皱起。
天府之国,沦落至此了吗?
此时,有着惊呼之声响起:“河,河里面有人......”
陈休微微抬眸,映入眼帘的,是为幽深浑浊的黄流,一具小小的尸体于浊浪之间翻滚。
水波荡起,尸体翻面,露出了一张乌青狰狞的小脸!
是个孩子!
“呵,原来是送亲啊,不用在意。”年老的店主人微微呼出一口气,似是宽慰了许多。
“店家,这个【送亲】,是为何意?”略显明澈的话语响起。
店主人的眸子落在那道气质超凡的高大身影之上,缓声道:“公子,应该非是我川蜀之人吧?”
“我是神都朝廷的官员,奉陛下之命,前往川蜀赴命。”陈休轻轻摇晃着茶碗,似是察觉到了什么,忽地笑出了声。
五指掠过腰间,自有酒葫芦倒悬,自顾自地饮起酒来。
“那难怪了。”店主人解释道:“这是我们这儿的民间风俗。咱们脚下这条河,叫作【蛟溪】,绵延千万里,出山入水,通达蜀中大地。这条河里啊,传说有着龙王爷在世,名为【保运龙王】,能够消灾解难,保全运势。故此啊,有权有势之人,皆会买那早夭、难以生养的孩童,送于河中,名为和龙王爷认作干亲,化解灾厄。【送亲】之说,便是由此传开的。”
老者说的委婉,但是谁都心里清楚,这分明是借那鬼神之名,行无道之事。
“如今的世道,还能够有【送亲】之说,倒也是极好的。”满是自嘲的话语响起。
一席华服的士子醉眼朦胧,似是有些迷离,露出几分无奈而麻木的笑容。
“诸位,可知道两载之前的蜀地,曾有大旱,以至于颗粒无收!可恨那朝廷,依旧横征暴敛,苛捐杂税繁多,更是四方拿人,挖掘大运河。以致于啊,这偌大的川蜀之地,是十室九空、生灵涂炭,唯有世家豪门,免于幸难。那时,不知多少人卖子鬻妻,想着【送亲】都没有娃给你买来送!”
士子嗤笑一声,几分绝望之意浮现面容:“去岁至今,流民遍地,叛贼蜂起。那【南阳王】朱粲攻城破关,杀人如麻,更是吃人食子!那时的城里,无论水塘还是街道,虽然乱,但却是很干净,什么没有,包括尸体!为什么呢?因为都被吃光了啊!!!”
他的话语如闷雷,让偌大的茶摊变得寂静无比。
“走出城,一路上都是嶙峋的骸骨,河边的水中,我也经常看到抱作一团的尸体!那船家捞上岸,你猜是什么呢!原来,是那整整齐齐一家老小,一齐投水而亡!咱们这里,这么久了,河上就一个孩子的尸骸,还是【送亲】的!你说,这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?”
说完,士子近乎疯狂地放声大笑,酒水肆意淋了一面。
他的话语间有着几分欢闹戏谑,可话语中的深意,却是重得谁也无法接口。
是啊!
如今之时,叛乱四起,流民遍地,那吃人的魔王【南阳王】雄霸一方,这般混乱的格局。
还能够有【送亲】之时,真的应该感到高兴啊。
茶棚之间,瞬间寂静凝重了几分。
“公子,我记得你说,你是神都朝廷的大官,奉陛下之命,踏入我们蜀中之地。为的是何事啊?”店主人见气氛颇为压抑,连忙转口。
此刻,不仅是士子,连沉默不语的大汉,也微微抬起头。
“虽说皇命不可轻传,但此间已至川蜀,倒也没什么值得隐藏的了。陛下派我,于川蜀之中传旨,平叛贼,杀流寇,以那位【南阳王】的脑袋,血祭蜀中神明。”陈休淡笑着开口。
偌大的茶棚,再一次寂静无声。
“朝,朝廷真的要派兵了?”士子显得有些激动。
陈休没有说话,只是他的眸子,落在了似是有些匆忙的店主人之上,淡淡道:“店家,这里是古道交汇之处,又是入蜀的山道之前。你的茶棚子摆在这里,怕是赚了不少钱吧?”
“小本买卖,无外乎混日子罢了。”店主人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是吗?我看,倒是不见得吧?你这里的茶,可是大名鼎鼎的青城雪芽啊。这可是有名的山茶,供奉朝廷豪门的。在市场上,差不多十金半两吧。”陈休摇晃着茶碗,淡笑着道:“里面,应该还加了点料吧?”
“我猜,应该是封绝罡气的毒药。”
他很是意味深长地道:“我现在,非常好奇。你是【南阳王】的人,还是那川蜀豪门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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