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手指合拢的瞬间,全然不似生者气息的冰冷感觉,从指掌里那团破碎的脏器中迅速弥散开来。
就像是深冬结冰的湖面那样,灰白的色泽自塞巴斯蒂安的手指末端,飞快地向上蔓延。阴冷,麻木的感觉席卷了他的整只左臂,并开始向他身体的其它部位靠近。
塞巴斯蒂安挑了挑眉毛,轻笑一声,缓缓地,将手指抽了出来。
从他指缝间,散落下来的那些淡金色的血肉,一点一点粘合在一起,慢慢形成了,与原先类似的,心脏的形状。已经断裂开的血管,再度连接起来,并重新出现了鼓动的状态。极其微弱,却确实存在。
自胸口的那五个指孔中汩汩涌出的血液颜色,从浅淡的金,逐渐加深,最后停留在鲜艳的红上。
塞巴斯蒂安一言不发地观察着这一幕,如同最上等的刚玉般坚硬冰冷的红眸里闪过一丝遗憾的神色。
当血液的色泽不再变动后,他抬起没有被灰白所覆盖的右手,轻轻将掌心覆了上去。伤口迅速地愈合结痂,仅留下了浅色的痕迹,像是某种奇异的纹徽。
然后,塞巴斯蒂安俯下身,小心地替安缇诺雅理了理头发,将枕头移到更合适的位置,注视了她一会,站起身,缓步向门口走去。
在那扇房门合上之前,塞巴斯蒂安透过门缝,深深地望了床的那个方向一眼:“如果,您真的变得弱小了……那么,下一次……”
安缇诺雅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午夜。
银白色的月光从飘纱的落地窗里照进来,铺了一地。
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几千几万年不曾出现过的,虚弱无力的感觉让她蹙起了眉。随后,记忆慢慢回到脑海之中。
有一种痛楚清晰,但缓慢地,从胸口溢了出来。和她所遭遇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。
它并不激烈,也不愤怒。恰恰相反,这份痛苦来得无比静谧,柔软,就像是在无光的暗夜中,悄然淌过的水流,那样平静,却无法停息。
“……为什么……?”她没有开口,无声地问。
过了很长时间,法则终于回答了:【那一个,是灵界的小阎王。你不会希望在杀死他后,自己也彻底被世界规则吞噬的。】
安缇诺雅沉默,不语,手指慢慢抓住了丝绸床单,却无法攥紧。她垂下眼,看着虽然是实体,却还带着微微的透明感觉的手,过了一会,问:“我的身体……怎么了?”
【那不重要。回来以后,重组一遍就可以了。】
安缇诺雅转过头,望着那扇通往露台的落地窗,一言不发地沉默了很久,很久很久,然后终于开口:“不……现在,不。”
【……为什么?】
“有些事情,不做完,我绝不离开。”
法则沉默了一会,冷笑:【你明知道这由不得你。】
“对,我知道。”
更长久的静默。
【你现在的身体,仅仅是依靠魔力维系着,才勉强避免了溃散,而这种状态,永远也无法好转。你确定,你现在不回来吗?】
法则等待了一会,没有得到回答。
【随便你。】留下冷冷的一句话后,便沉寂了下去。
安缇诺雅靠在垫子上,安静地坐了一会,面无表情地迅速地回忆着许多事情。
第一次见到左京时的情景。
被抱着看一些幼稚的益智片时的情景。
被监督着按食谱进食时的情景。
穿上和服被带着到每一个人面前炫耀时的情景。
坐在车门里笑着向她伸手时的情景。
被迫着听睡前故事时的情景。
说着要将整个人间界变成一个游乐场时的情景。
说话的模样。
抽烟的模样。
微笑着向她介绍“这是我的世界”的模样。
披着外套在窗前看雪的模样。
开合着打火机思考的模样。
一边喝酒一边看书的模样。
轻描淡写地说“爸爸要失约了”的模样。
…………
她并不是绝对不能接受他的死亡的。
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,无限的是她的时间。
她当然可以让左京也变成像死灵那样拥有近乎永恒寿命的生物。但他自己手中握着那么多转生为妖的手段,却始终只是个人类。那就说明一切了,没有任何置疑的余地。
但就这样假装是个人类,然后在这里度过几十年,看着他老去,也不是不可以。等到左京老得不能再老了,最后死了,或许就离开。永远不会再回来。
可现在,不能够了。
所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,来换这最后短暂的停留。
短短的八年时光,要用她以后所有的时间来交换。
可是,即使到了这时候,能回想起来,最后最真实的,也只有那个怀抱的温度。
安缇诺雅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,没有发出声音。虽然还是有一些话并没有说,但那个人听不到了。
是的他已经听不到了。
然后她闭上眼睛,带着一种仿佛漂浮在空气中的神情,向上仰起脸,静默了一会。好像有很多东西正在从她的身体里脱离出去,像是流沙倾泻,无声消逝,分崩离析。
——最后,定格在一个平静冰冷的表情上。
随即,房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了。
“您醒了。”塞巴斯蒂安站在门口,右手抚胸,欠了欠身。
安缇诺雅睁开眼睛,目光沉静地落在黑发执事垂在身侧,一动不动的左手上。恶魔已经很久没使用的白色手套,再次出现在那上面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